第97章

  宫凌坐在崖边,勾着头,神情落寞。长长的袍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似乎全然不觉。
  “你来了。”倾婳停在几步之外,温声说道。
  “嗯。”宫凌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沙哑,似是有些魂不守舍。
  倾婳走上前与他比肩坐下:“连续几月不见,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宫凌终于抬眼看她,一丝苦笑浮现在他的唇边:“我……的家中出了点事。”他手落在地上攥起一把沙石,沙石被他握在手中咯咯作响。
  倾婳轻轻地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细声开口:“可否与我说说?”
  宫凌的目光凝视远方,云海在脚下翻涌,他低声道:“你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伤害自己的亲人吗?”他的话语如重锤一般砸在倾婳的心上。
  她沉默片刻,“我不知道,”倾婳轻轻说道,目光柔和却坚定,“但我会尽力去避免伤害,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我寻过了,”说着,宫凌的眼角微微泛红落下一颗清泪,“是我太弱了。”
  倾婳不解。
  宫凌继续说道:“其实我是魔族人。”
  倾婳的内心如波涛汹涌,宫凌的话令她震惊不已,却又觉得意料之中。她微微错开目光,看着远处云海翻腾,神情复杂。
  “倾婳,”宫凌试探着打破沉默,他的音色仍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知道我是魔族人,你可能——”
  “你住口。”倾婳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表情凝重:“其实我早有怀疑,也许是你的气息,也许是潜意识中某种感觉。但我想知道,为何你现在才告诉我?”尽管早有所料,但亲耳听到真相,心眺还是漏了一拍。
  宫凌抿了抿唇,似是自嘲般轻笑一声:“现在这世道,神魔不是有别么。”
  倾婳心如乱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宫凌眼中的不安悄然显露:“果然如此。”说完,他轻叹了口气紧接着站起身就要转身离去。其手中的沙石顺着他的指缝间滑落,随着风倾斜散落。
  就在这时,倾婳举起手一把握住宫凌的手掌,她的五指逐渐弯曲收紧,牢牢握住。
  宫凌僵直着手臂愣在原地。
  倾婳心跳跳得极快,率先开口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讨厌你。”
  宫凌的脑海中瞬间迸发出一阵轰鸣声。
  倾婳稍稍平复了胸膛,声音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接着说道:“神魔之分对我来说,从来没有你来得重要。”
  “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宫凌的语气中无不显露出委屈。
  “你认为你是魔族人我就会疏远你吗?”倾婳反问,嘴角微扬,“既然我决定和你相交,这些外在的因素就不会成为障碍。”
  宫凌心中骤然投进一束阳光,透过层层阴霾温暖了心海。
  倾婳晃了晃宫凌的手臂:“别愣着了,回来坐下,继续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
  沉默了片刻,宫凌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倾婳,”他低声道,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倾婳转过头,看着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犹豫和挣扎:“嗯,我在。”她语气温柔。
  宫凌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要潜入无底的深渊般沉重。“还记得前几日我带你去人界那天吗?”他开始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嗯,我记得,那日是你的生辰。”倾婳回答道。
  “我原以为今年的生辰宴会如往常一般,无非是邀些魔族宾客一起把酒言欢,我觉着实属无趣这才偷跑了出来找你,”宫凌越说着语气越发的哽咽起来,“可谁知那晚我回去之后,生辰宴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祭祀场,那些人像梦魇一般萦绕在我的周围,将我层层圈住,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魔尊继任仪式。”
  “而我的父尊就是这场仪式中的祭品。”
  倾婳微微怔住,心中涌起不安的波澜。魔尊,这个称号既遥远又令人恐惧,她无法想象宫凌会与之联系在一起。
  “继任的仪式,”宫凌继续说道,停顿了一下,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要我弑父。”
  倾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时间,嗓子仿佛被沙石堵住,“你……你真的这么做了?”
  宫凌迅速摇头又痴呆着缓缓点头,面庞显得十分憔悴。
  那日,或许成了宫凌心中永远都无法抹去的黑暗。
  从凡界回到魔族的那条结界小道上,宫凌嘴里不自觉的哼着小歌,脚底也轻快许多,走一步跑两步的。那几分温柔和满满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从最初见她使扫帚与其剑拔弩张的开打到每日去凌绝峰单只是为了见她一面;从拼尽全力的厮杀到有意无意的将注意从武器上转移到她的面庞上;从本是高傲目中无人的性子到亲手做些小女子的东西赠她只为博她一笑;本是对手的她变成了自己过生辰时最想见到的人……宫凌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倾婳约定的那一场场比试已然变了味。
  每每想到倾婳,宫凌的嘴角就不禁扬起,但同时他心里也在盘算着如何与她坦白自己的身份
  然而此刻,未曾察觉的阴冷风从他身后悄然袭来,他毫无准备。
  当宫凌拉开厚重的议事殿大门时,胸口一震,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眼前的一幕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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