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在孟放轻手轻脚回来时,连鸳想告诉他自己没睡,但他不太想说话,就发了短信过去。
  几秒钟后,卧室门被推开了。
  孟放走到床边弯腰看连鸳,察觉到连鸳一点微妙的想交谈的情绪,单膝点地蹲在了床边。
  他高大健壮,蹲着也很大一只。
  尤其卧室窗帘拉上,昏暗的光线中,乍一看,倒似乎一只很凶猛的兽类。
  但他气息很温和。
  连鸳往前挪了挪:“你们……说什么了?”
  虽然孟放是在客人们离开,在他上床之后才出去,但连鸳就是有这种预感。
  他们一定会聊到他。
  会说什么?
  议论他之前那些事吗,可怜他,或者觉得他可能性格有问题,总是不讨人喜欢,总招惹是非。
  心里想了很多。
  但只是问这一句,人已经有些蔫,像在等屠刀落下,好让自己彻底心安。
  对孟放来说,最安全的答案是他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公事。
  但一两秒的功夫他就否决了这个回答。
  握住连鸳半攥着放在枕头边上的手:“去聿明那儿了,宗南也在,聊了几句。”
  连鸳屏住呼吸。
  孟放继续道:“你这次遭了大罪,虽然恢复的不错,但瘦了这么多,他们都很担心。问我你最近喜欢吃什么,有没有想去哪里玩。以前我们三个但凡谁有这种情况,另外两个就会凑在一起想办法。”
  想了想又道:“聿明觉得很对不起你,宗南也是。我们还想,要是更早认识你就好了,你像是我们的小弟弟,我们会把你保护的很好。”
  虽然省略了一些东西,但孟放说的都是实话,一边想一边说,似乎在回忆。
  连鸳直觉孟放不是在哄他,鼻子酸酸的,心里皱着的地方却渐渐放松了。
  孟放另一只手碰了碰连鸳的脸,抹掉了他眼角浸出的泪水,但很快他又觉得连鸳还能流眼泪也是好事。
  情绪就是要宣泄出来的。
  出不去的情绪堆积在身体里,天长日久,可不就憋坏了。
  哄他道:“哭出来就好了,或者你还可以打我两下,是我不好,去的太晚了……”
  连鸳把脸埋在孟放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低声道:“不晚,本来没人去。”
  孟放感觉到手心里多了水渍,知道是连鸳的眼泪,心里也十分酸楚,一下一下顺着连鸳的脊背:“都过去了,有我呢。”
  连鸳后来是窝在孟放胸口睡着的。
  他哭了很久。
  最开始脸蒙在孟放的手心里哭,后来伏在他肩膀上,再后来趴在孟放的胸口。
  眼泪怎么都刹不住。
  从很小声到几乎算得上孩子一样嚎啕。
  很多难过、愤懑的事。
  那些事他原本以为过去了,但其实从来没有过去。
  他日夜后悔当初不曾质问过养父母为什么偏心,哪怕早早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好,也后悔不曾在他们从国外打电话时狠狠羞辱回去。
  后悔没有给肖圆几巴掌,或者告诉肖家父母是肖圆一直黏着他。
  还有那些捕风捉影的邻居们。
  那些人他从小就认识,受他们请托给他们孩子补过课,遇到谁买菜买东西拎不动也会帮忙提上去。
  他们怎么那么坏,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种面目。
  连鸳想不通。
  但其实道理很简单,那些人最开始觉得他有出息人又礼貌,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会对他和气。
  可再怎么,心底还是堆积着无数的嫉妒,不单嫉妒他,更嫉妒他养父母。
  那些攻击和鄙夷其实大部分是冲着他为人高傲的养父母去的。
  比起后来被送到矫正学校的经历,连鸳更在乎从小长的地方那些人的鄙夷和疏远。
  但他还是不习惯和人诉苦,就一直闷头哭。
  再忍不住也只是嚷了几个字,比如扔我东西,偏心之类,是孟放仔细的问,连鸳这才会说两句。
  孟放便也跟着他说,这个人太糟糕,那个人纯粹就是嫉妒。
  连鸳眼睛里全是泪水,仰头看他时也看不清,但那种求证的感觉很强烈。
  孟放就一遍遍说是真的。
  他这个人在连鸳这里很有可信度,做事说话都丁是丁卯是卯,连鸳的迷惘纠结就变成了纯粹的肯定。
  肯定那些人果然是坏的,不是他的问题。
  孟放衣服前襟湿了一大片,在连鸳睡着后解开扣子扯被子擦了两把,让连鸳能贴在他干燥的皮肤上。
  他眼睛也红红的。
  其实两个人都眼泪汪汪,不同的是连鸳哭的如大水决堤,看不见孟放也汪着泪水的眼。
  就这样头对头睡到天擦黑。
  从连鸳住院孟放就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后来日夜为连鸳悬着心,他虽然身体强健扛得住,但扛了大半个月也累了。
  这一下又心神大恸,加上连鸳在怀里,心里踏实,竟睡的很沉。
  连鸳先醒了,眼睛疼的厉害,腰也疼,腰疼主要是孟放搂着他搂的紧,像怕他跑了一样,竟挣不开。
  有热气呼在额头上,是孟放的呼吸。
  连鸳只能在有限的活动空间,从枕头下摸出给他作伴很久的,既明亮但又不刺眼的夜明珠。
  他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孟放了。
  这点小小的空间,他看到孟放睫毛长而浓密,鼻梁挺直,嘴唇轮廓清晰,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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