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一连几日都是这么过的。做饭、送饭、烧水、洗衣,就算见面也只有背着人接个吻的时间。朱鑫偶尔让萧山雪跟着两三个会讲燕宁话的人到附近的镇子上买卖东西,祁连伤没好全,只能嘱咐他注意安全。
民间自发的集市每隔十天一次,是仅有的用纸质现金交易的场所,也颇有些热爱乡土气息的老板不远千里跑过来买些新鲜东西。这年头虽然技术大行其道、鸡鸭批量生产,但偏僻的小镇上的山林野味依然颇受欢迎,甚至价格不菲。
米是刚需,一群哨兵分头淘换,而萧山雪则支在摊摊的旁边,当吉祥物。
长得乖仿佛能成为吸引顾客的某种招牌,引得一群婆婆姨姨绕着他转悠,借口买蘑菇跟他搭话,价都不好意思用劲砍。
但是卖菜真的没意思。
反正挣到的钱得上交,在这儿又吵得很,旁边菜摊上老太太抱着孙儿高声叫卖,两米开外全是嗡嗡作响,吵得萧山雪耳朵发麻,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他并着腿缩在小板凳上,下巴抵着膝盖,双眼盯着油布摊摊前边一寸远的地方,比两只竹筐里的蘑菇还像个蘑菇。
“哟,你这蘑菇怎么卖?”
女声穿过鼎沸的集市,萧山雪视野里走进一双沾着泥巴的布鞋,长裙的裙摆扫着脚背。他没抬头,低声报了个有点离谱的价格,等着女人砍价,或者走人。
“姨姨,松蘑一百二一斤,白蘑菇八十。”
“哎?不贵耶。”女人随便拨弄了两下筐里半干的蘑菇,扑哧笑了一声,萧山雪看着那只手,又听见她说,“不许叫姨姨,叫姐姐!”
萧山雪觉得这个声音熟悉,他抬起头,紧接着一呆。
眼前赫然是李牧莎笑盈盈的脸。
李牧莎乐得很,见小孩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扭头用渝州方言高声大喊。
“老汉!我找到蘑菇咯!”
蘑菇直起后背,腾地站了起来,只见她背后人群流动,从中时不时传来机械咔嚓咔嚓的声音。有声音从中渐近,那是两条钢铁义腿。
陈文广也来了。
老陈拿条帕子擦汗,边抹脸边叽里呱啦说着渝州话。萧山雪依稀记得他的语调,他说这个幺儿的蘑菇好多钱一斤,长得这么乖,能不能便宜些卖。
他听懂了。
萧山雪眼睛一酸,他哑着喉咙道:“叔叔,我……”
“老汉你做啥子砍价嘛,别个弟弟卖蘑菇好不容易的。”
“哎呀,你娃憨兮兮的,”陈文广虽然是对李牧莎说的,却笑眯眯瞧着萧山雪,“屋头你六叔爱吃蘑菇,多买点少点钱要得不嘛。”
六叔就是陆叔。
他在报平安。
萧山雪震惊时表情变化并不大,但陈文广似乎一样看得懂。他说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中气十足了,可声音却温柔而精准地穿过沸腾狂乱的人声,像是一只大手摸了下他的头顶。
陈文广问道:“娃儿,发啥子呆啊?”
萧山雪垂下眼睛,他得假装听不明白,可是流浪的孩子骤然见到父母心里只有委屈,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拼命眨眼把泪水憋回去。李牧莎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的表情,拢了下披肩,温温笑着把话岔开。
“这些蘑菇我们都要了,麻烦你称一下,再帮我们抬到车那边去,我们两个人搬不动。”
萧山雪应了一声,看见陈文广背后的人群里同行的哨兵正瞧着他。于是他小声道:“姐姐,有三个哥哥跟我一起来的,我得跟他们说一声。”
“好,你去说,”李牧莎心领神会,抬头看了一眼陈文广,“我们车停得远,在这儿等你,你快点回来。”
萧山雪点头。那个哨兵已经朝他们这儿走过来了,萧山雪把他拦在三步外,说蘑菇卖出去了,有两个人来收。
“有这么好的事儿?”哨兵狐疑道,“我去看看。”
陈文广正在打电话,一口渝州方言呜呜哇哇说得模糊极了,就是萧山雪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李牧莎也沉稳了许多,面对着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哨兵丝毫不怵,脸色自如地付了钱,还说请他们帮忙搬运。
那个哨兵数着票子。萧山雪卖的价比定好的高一些,他有心把多出来的钱塞进自己腰包,不能留把柄,便打发萧山雪去干活。
萧山雪求之不得,背起一筐蘑菇就跑。
集市外几百米有个小小的停车区,他们的车放在最角落,四周安静极了。三人一路没有说话,李牧莎背着轻一点的蘑菇筐在前领路,萧山雪跟着,看见筐里的土掉到她的裙子上。
萧山雪用袖子擦了下脸,哑猫一样喊姐姐。
“嗯?是不是有点远?快到啦,”李牧莎的语气也像是哄小孩,她没回头,遥遥指向前边一辆黑色房车,车门竟然自己打开了,“就是那里,一会儿你去车上喝口水再回。”
“好。”
蘑菇交给李牧莎放在外置的行李箱,陈文广腿脚不方便,握着扶手上台阶有些吃力。萧山雪有心搀扶,却被他一把拎了进去。
房车里空间不算狭窄,中间靠窗的地方有个小小的会客桌,司晨和陆千里相对而坐。
司晨对他摆了下手,背对着他的陆千里不需要提示,起身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这是个过于突兀的拥抱。
老陆其实与他身高相仿,抱着他的姿势却像是拥抱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过分粗糙的大手摸着他的脑袋,拍过的地方总像是有点发热。老陆多汗,身上总有股微酸的味道,夹杂着厚重的烟味,萧山雪不太习惯,却并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