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是雨,是在雀州再寻常不过的春雨,可他怕这只是一片路过的雨云而不敢作声,直到水滴铺了他满面,才向窗户道:“是下雨了!”
  闻声,三三两两的房屋亮了起来,几个爷们披着一件外衣就冲出了门,虔诚地抬起双手接着来之不易的雨水,不敢相信而再三确认,然后大呼起来:“四年了,老天爷终于下雨了!大伙快出来看呀!”
  越来越多的人冲出家门,雨也厚了起来,男女老少欢呼相拥,在雨中牵手搭肩地跳起了舞,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开春的寒气也压不住此刻的喜悦。
  他挽住萧遣小臂,怕人多了推搡。他的预判是对的,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一把拽起他,也不管他是谁,迎面就是一个用力的拥抱,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嵌在人群中,被人架起了胳膊、肢体极不协调地起舞。
  “怎么还激动得哭了呢!起来舞呀!哈哈哈哈!”
  萧遣在他视线中的最后一眼,是被四个大爷抬了起来,过后他俩就失了联。
  “哎?哎!”他几次撒手去找萧遣,而没出几步都又被另一群人拐去。
  素闻韶州百姓能歌善舞,每逢喜事都要歌舞助兴,一舞起来,所有的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所有的不合都能冰释前嫌,不想是这般狂热。
  “小甲!你在哪?”他喊道。
  没等来萧遣的回答,却得到一句山歌回应:“嘿!在这哩!”
  他:“小甲,应我一下!”
  山歌热情:“应你哪能容易,还不打筐鱼来赔筐谷!”
  ……
  他每唤一句,山歌就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一句,把他给整笑了。若没有急务在身,或许他真能在这里跳一整天。
  无奈之下,他大吼道:“大家快跑,群众里面有断袖,乱摸人了!”
  百姓一哄而散,四下窜逃,有的人甚至面对面撞个天昏地旋,片刻后溜个精光,剩下一条好心的狗焦急地咬住萧遣的衣裳,想要把萧遣拽走。
  他朝萧遣跑去,狗也吓跑了。这很难评,说这狗聪明吧,它要“拯救”已经是断袖的萧遣,说它不聪明吧,又在十多年前预判他会是个断袖。
  萧遣气喘吁吁地趴在井边大呕。
  “殿下怎么了?”他忙的给萧遣抚背。
  原来是百姓用力过猛,把萧遣转吐了。
  但也不全是萧遣不经转,萧遣吐完就晕了过去,请来大夫一瞧,病了,浑身酸胀支不起身,在客栈休息了几日。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百姓终于相信旱期是真正的结束了。
  萧遣这场高热把他和郭沾吓得不轻,热病常见,热病夺人性命也常见,任柳十八如何催促他和郭沾执行任务,他俩都守在萧遣身边寸步不离。
  一时被催恼了,郭沾把柳十八打了一顿。一群草寇惹不起,落单的草寇还是能对付的。
  柳十八吃了苦头,一封急信飞回山庄。金作吾立马派人逮他们仨回去,将他们绑到议事堂。
  金作吾一改往昔和顺的面目,严肃而冷漠道:“跪下,把你们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
  郭沾腰杆挺得板直,抗议道:“且慢!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跪?少爷病了,实在动不得,又不是作假。”
  金四娘抽鞭打在桌面上,喝道:“死了吗,没死就跪下!”
  萧遣这辈子只可能跪两类人,一是父母,二是君王,就算是神明,萧遣也垂眸冷看,绝对没有第三种可能,而向草寇下跪,意味着皇室向反贼臣服,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
  他道:“小甲的病将将好了一些,不宜折腾,要赖也赖我不服从命令,我跪便是了。”
  林三爷:“让你们跪便跪好。”
  几名头领走过来要动粗,萧遣跪了下去,道:“与他们无关,是我不该病了。”
  萧遣这一跪心甘情愿,他与郭沾不解,跟着顺服地跪下。
  这天议事堂聚集全部头领一百六十人,上下两层廊上又围了几层庄众,个个凶神恶煞,狠戾地盯着他们,像神庙里庄严的神塑。而他们跪在中央,被动地进行一场审判。
  金作吾点名问道:“白小甲,郡城库银因何只有五万。”
  萧遣:“此为郡守引诱山庄出兵的奸计,以将账上五十万两的亏空算在山庄头上。”
  金作吾:“官府的财账上因何有五十万两亏空。”
  萧遣:“他们挪用公款,中饱私囊。”
  金作吾:“他们挪用公款做甚勾当。”
  萧遣:“买卖官爵,贿赂京官,私盖豪院……”
  整整两个时辰,金作吾不像询问,而像知道答案的考问,且没有过问他和郭沾一句。他主动提了两句,都被金作吾打断:“没问你话。”
  他旁观着,竖起了寒毛。理应他不该被区别对待,除非金作吾知道萧遣的“答卷”意义非凡。
  “原来如此。”金作吾恍然大悟,客气地笑起来,向他们仨抬手,道,“这次任务你们完成得非常出色,这些信息对我们很重要,辛苦了!”
  他扶萧遣起来,坐到一旁的长凳上。
  几个暴躁的头领掀开了桌,大骂韶州官府的腐败和朝廷的无能,众人情绪高涨,金作吾又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兄弟们,刚刚接到朝廷的命令,要求我们不得招兵买马。”
  林三爷将谴书念了一遍,言辞威势逼人,道不停止扩势就要踏平山庄云云,霸道无匹,是萧郁的口吻错不了,这下无异是火上添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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