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高骊上身打着赤膊,他抽出左手看,绷带从肩膀覆盖到手背,整条胳膊都是麻痹的。
  他的目光落在青白绷带上的念珠,它长得绕成三股,最开始时所有念珠都是血红的,现在只剩下十四颗尚未褪色,其余的都已变透明。念珠刀枪不入,砍不断摘不下,以前套在手腕上时觉得阴森,现在到了战场,它反倒成了箍在手上的天然护盾,怎么挨砍都不破损。
  他随意地拨着念珠环顾一圈周遭,认出是医馆,小窗开着,斜上一角嵌了一块皎洁白月,他望那月光,心里勾勒月神,想够了便咬牙坐起来。
  奇了怪了,他这模样定是夜袭归来,身上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按道理来说这会应该有一堆人围着或忧或惧,操心起后续的部署来,可眼下怎的这么冷清?天色看起来也没有多晚,唐维等人肯定还没睡。
  衣物整齐叠于一旁,高骊忍着剧痛披上外衣试着下地,深呼吸一口站起来,右腿酸痛得像断过几百遭,麻得他只能往左一倾又坐回床上。
  木床发出细微的声响,似是惊动了夜里的魍魉,忽然就有一阵寒风从身后刮来。高骊眉目骤冷,上次刮这种邪风,还是一群突袭的云国死士,这次来的又是哪路邪魔?
  高骊来不及回头,右手抽过床头的腰带,运力猛地鞭打过去,啪啦一声寒风停,腰带的另一端没有打在想象中的兵刃上,而是握在一直白得反光的手上。
  高骊满脸的戾气还没散,整个人凝固在床畔,冰蓝色的瞳孔颤着,倒映着站在床尾的人。
  来的不是邪魔……是他想望过无数遍的皎洁月神。
  这定是梦,梦得很真实。
  腰带的两端被攥在两人的手上,高骊无端地想着,这个梦真美,若手里不是腰带是红绸,便是两人拜天地。
  那该多好。
  *
  翌日天刚亮,一群东境本土的将领就小心地来到了医馆的里屋外,欲敲又止。
  众人都想看看陛下伤得如何,昨夜闻听陛下醒了就想来,但被军师阻住了,只道天子近侍来增援,陛下见了故人必然想好好叙旧,叫他们莫去打扰。
  军师说得委婉,其实这些将领虽没见过天子近侍,但都知道那人是陛下所爱。皇帝与近侍的事,飞雀一年前就在四境八方有所流传,多托以戏曲话本,精彩程度远高其他时兴的故事,便经住了大浪淘沙的淘汰,直到现在仍是受时人喜欢的娱情本。
  陛下初带自己的北境军来到东境时,这些本土将兵就不时好奇,看起来肃穆森冷的皇帝,私底下真有个痴恋得死去活来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尤其是见过他夜袭的煞样,众人愈发觉得他寡七情六欲,是以大业为重、以杀戮为趣的铁血帝将。
  昨天他们都在严阵以待,个个带军在东城候着,谁知城门未开时就有队陌生骑兵风也似的在城中扬起尘沙,正警戒着要去拦下,城门恰好一开,倒让那队新兵抢先出去。
  昨夜听了军师对城门前战况的一番转述,众人理解了那天子近侍“救夫心切”的心情,但对他们刚来增援就横行无忌的霸道模样有些吃不消。毕竟今后都是要一起为陛下效力的军士,瞅准机会多多熟悉就好了。
  眼下众人想见陛下,也想看那传闻中的天子近侍,只是不知该何时觐见为好。
  有人等得焦急,不小心轻咳了一声,就听眼前房门发出声响。
  众将唬得立正,瞪圆双目往里看,门扉开,门口出现个水月观音似的青年,穿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晋军服,衣领手背皆束得严实,通身就露出一张脸和十根手指。但劲腰长腿站如松,左唇外侧一颗朱砂痣和皮肤白皙俱不显阴柔,只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一身正气又不乏果断狠辣的气场。
  天子的人岂能是善茬,怎能不出类拔萃。
  众将一时看得怔住,反倒让对方先抱拳行军礼道了声早。
  连声音都是好听的,敲金叩玉似的。
  “卑职谢漆,见过诸位将军。陛下自醒便静候诸位,卑职不便打扰,请将军进,属下告辞。”
  他行过礼踏出房门就走,站如松行如风,走起路来又快又稳,猫一样全没动静。
  众将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他远去,他走路忒快,眨眼间就不见了。
  众人心情微妙地进了里屋觐见皇帝陛下,陛下的身体又是让青白绷带裹着,但眼神不再是寒星沸灼,而是迷离恍惚的,往常肃穆到阴沉的脸上更是从没见过的痴怔样,两手还抓着盖到腰部的被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揪被子。
  “陛下,您还好吗?”
  是这次夜袭伤到了脑子,还是因为见了那人而失态了?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陛下两手一起捏住被沿,冰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求证的急切,“你们刚才是不是看到有个小青年从我屋里出去了?他脸上有颗朱砂痣,人漂亮得像是月光织出来的。”
  众人满头问号,还纳闷他突变的自称:“您昨晚不是醒来就见到那位谢侍卫了吗?他没跟您说么,这次后方增援,您的谢侍卫带着一队霜刃阁精兵来了,昨天您负伤归来,还是他背着陛下踏进这医馆的。”
  里屋内沉默了一会,刚还犹在梦中的皇帝陛下精神抖擞,眼神清明,被子也不揪了,一派重获新生的支棱样。
  众人大受震撼,敢情陛下把人看了半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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