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继续待着……然后继续惶惶不安地等着?”高沅额头贴在了谢漆抓着他肩膀的手臂上,不过片刻,眼泪就把谢漆的衣袖淌湿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你不能这么晾着我,你自作主张地要跑到战场上去,让我在这里提心吊胆你的生死,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光是现在想想就难受得想触柱……我不给你添麻烦,战场就战场,再怎么糟糕都行,我不在乎。就算是死在你前头也没什么大不了,总好过你又死在我眼前!”
  最后一句话又把他的魔怔勾了出来,高沅瞬间又变得神经兮兮的,又说起毫无章法的胡话,身体也抖筛似地哽咽,越哭越凄惨。
  谢漆没挣出手,静静地感受着衣料被眼泪浸湿。
  来时想过了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小疯子,想过让他回长洛,或者回邺州,总之最好是能最大限度地让梁奇烽掣肘。也想过能不能让高沅前往前线,一旦他去到前线,梁奇烽便难以高高束起,无论是大肆鼓吹议和,还是再继续卡长洛运往前线的补给。
  利用便利用了。
  他比他想象中的好利用数倍,什么威逼利诱都没有,他先疯了似的上赶着来求利用。
  人间竟有稀罕事如此。
  谢漆默了半天,听了他半天苦苦的哀求,最后侧过脸低声答应了。
  高沅顿时喜出望外,两手紧紧地抓他一臂,欢喜得涕泗横流不成样子,动作倒是和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溺水中抓着一块浮木般竭尽全力。
  *
  长洛闹哄了半个月,四月下旬时,征兵结束,衙门张贴出了所有自愿参军的名单。
  第一波参军的人不多,多的是一些世族里不受器重想要以命博运的弃子,都是些梁韩姜郭等大姓。围观名单的民众嗤着,嘲这新律法果然是给世家的少爷公子们搭桥的新门路,看到后头,忽然见到极长的庶族参军名单,男女老少都有,各色的接地气姓名旁边都写了孤儿,只有年龄无家无亲,归属之地无户无籍,只写着长洛霜刃阁的尾巴。
  到了出发之日,这三百五十条霜刃阁的小尾巴,牵着马,佩着刀,脱下穿惯了的夜行衣,换上规规整整的晋国兵服,什么送行仪式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踏上了赴战之路。
  日头烈时,为首的谢漆先翻上了马,后方三百余人齐刷刷紧随上马,马蹄猎猎,蹄声整齐,好似一阵长风归去。
  苍鹰在半空一圈一圈地盘旋,像一朵朵小黑云跟着他们。
  刀在鹰在,人也就在。
  第159章 二更
  东境全线近三千里,起初还不觉路上景致与长洛有什么不同,赶到第五天的时候,队伍趟过河,翻过山,迎面而来的景色从开阔平原变成了秀美水乡。氤氲水中乡,晋国臂膀中。
  队伍中只有神医真见过万里河山,其他人都在东行之中屡屡惊诧,方师父都没免俗,见水见山哇哇赞叹,惹来了神医的嬉笑。
  赶路单调,神医便铆足精神劲头地和老友聊天:“东境是秀丽,西境是辽阔,北境呢是壮丽,南境那地界就诡丽了,山多得很,瘴气重,我老家那地方毒物特别多,也赖那地方,人人从小就被迫学点医术,不然都怕没命长大。”
  方师父马上捧他的臭脚:“你医术这么好,活该高寿啊,这不活个长命百岁可说不过去。”
  两个老头子又你来我往地唠,有方师父去分散神医的精力,谢漆便挨少骂,出发前他从神医那学来了给自己解毒的针法,路上烟毒如约而至地一发作,当即就拿自己当实验了,扎岔了一小针,气脉逆行得咽下了两口血。问题不大,只是周遭人比他还紧张他的身体。
  队伍为了照顾神医和高沅特地放慢了速度,然而神医一个老头子,身体比高沅还要硬朗许多,路上没事人似地唠嗑兼行医。
  反观高沅,体弱得赶半天路就累得趴马背上,露营过夜沾了地面水雾,隔天起来就发烧,亏得神医随行才没出大事。
  他越是这么弱,越是让人诧异当初他能吊着一口气一夜追赶千里,况且方贝贝当时奔的还是崎岖的野路。
  谢漆在队伍中和这病恹恹的小疯子保持距离不见他,避免见他则记起不该记的记忆,他不去看他,高沅也不作妖。
  东境的大小关隘都由世族把控,队伍过关时总被盘查仔细,即便他们这时候是去支援前线的,过各城门关隘时还要被刮油水,交些地头蛇的过路钱。
  方贝贝去年随同去过邺州,提醒他们有这“风俗”,队伍出发时便带了所谓的过路费。
  当谢漆真被人用刀剑指着,话里话外要求“纳捐”时,他才感受到何谓世族掌权下的荒诞。
  东境各城几乎都有梁氏官族,高沅主动提了易容避人耳目的要求,努力不给队伍添麻烦。但队伍经过邺州时,谢漆还是让人再三询问他,倘若还想反悔就立即在邺州留下,省得去前线吃苦头。
  高沅铁了心不肯停留。
  看护他的小影奴每天定期和他汇报这位人质的情况,提了个怪观察:“虽然您离他甚远,但邺王似乎认得出您的背影,行军途中常望着。”
  “随他去。”
  “邺王时常追问您的身体。”
  “就说我没事,让他安分点,保重好自己。”
  “是。”
  谢漆的老鹰一直在天上来回飞,不定时地飞下来停在他肩上休憩,越过濯河之后的当天,老鹰飞下来时喙上叼着一根羽毛,谢漆认出那是大宛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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