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好了,好了。”谢漆喘着气,受不了地赶他走,“去听箜篌吧,哼。”
  高骊听着感觉奇怪,但也没多想,摸摸他起身往外走去了。直到他到了宴会上,他才知道谢漆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红泪来了宴会。
  高骊坐在主位上时满头雾水,谢漆怎么知道的?
  第101章
  正月十七时,谢漆眼前的纱布终于可以揭开了。神医给他解开,高骊紧张地蹲坐在一旁,期待着取下纱布后,那双重见天日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
  纱布一圈圈委落在地,谢漆被压扁垂的长睫毛看起来有些滑稽,涂了胭脂似的眼皮下眼珠转动着,使了大劲才睁开了眼睛。
  神医紧盯着他的眼睛恢复状况,高骊巴巴瞅着他的眼神,谢漆却第一反应抬头去看虚空,仰起了一截青斑浅浅的脆弱颈项。
  “谢漆?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谢漆不为所动地静坐着,眯着眼看了半晌虚空,静得高骊都要打摆子了。
  “好了。”良久,谢漆才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好的手势,眸光熠熠。
  高骊欣喜得大喝一声,不等神医发话就一把抱住了谢漆摇晃:“太好了!你可算不用再蒙着那碍事的布条了!”
  谢漆被他抱着摇晃得像面条,抿唇无声笑着,抬起右手斜抱高骊后背,左手竖在唇间朝神医示意噤声。
  神医到口的话霎时吞咽回肚子里,怅惘与欣然并重地摸摸胡子。
  高骊晃了谢漆好一会才松开,主动扣起谢漆的手请神医诊脉,眼角有喜极而泣的潮湿泪痕。
  神医边诊边宽慰,脉象记在脑子里,嘴上报喜不报忧,说罢问起高骊接下来的打算:“对了,听说你几天后就要去春猎,谢漆到时也跟着去?”
  高骊小心翼翼:“可以吗?”
  谢漆一锤定音:“可以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而后转头四目相对,谢漆不自觉地单眨了下右眼,神情像撒娇的猫,高骊便痴痴地看着他傻笑。
  神医表情不轻松,一手诊脉一手掐着指头算日子:“只怕谢漆会在途中烟瘾发作,野外天大地大,他若脱缰,你追不上啊。”
  谢漆立即着急地接口:“您开,药,我一定喝。”
  神医摸着胡子抬头,看到小两口用一模一样的可怜巴巴的热切眼神看着自己,蓦然觉得这两人像大兽小兽,两条看不见的毛茸茸尾巴交缠在一起轻摇似的。
  神医莫名觉得自己无痛当了父亲:“……”
  于是等到晚上,神医一口气肝出了三种新的药,制成了若干丸子和粗糙香包,喝令谢漆接下来三天都要忍着剧痛药浴,力求在春猎前先疏通烟毒。
  是夜谢漆紧闭着眼缩在浴桶里,眉头皱也不皱,若非汗珠淅淅沥沥如小雨,不知者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在泡个热乎浴泉。
  高骊围着浴桶急得团团转,迭声和他说话,想帮他转移些痛觉侵袭的凄楚,谢漆非但不领情,还哼哼唧唧地嫌弃他:“别走啦,你好烦。”
  高骊哑火且委屈,搬了个小椅子蹲坐在他背后,大手摸摸他后脑勺轻声:“老婆,那我给你唱个小曲解解闷吧。”
  他哼起当初中秋夜游在草台下听到的念奴娇曲子,结果没哼几个调子,谢漆便在浴桶里转身,弃置一身千疮百孔的剧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难听!”
  高骊委屈得要瘪了,又见他贴过来,一只苍白手背搭在边沿,鼻尖轻轻与他相贴,闭上眼安然道:“我教你。”
  青黑药水下的手臂青筋鼓胀,冷汗也如雨下,但念奴娇的曲调四平八稳,没有一个调子落下。
  高骊怔怔看着他闭着眼的平静神情,心脏鼓噪着不知该喜该悲:“谢漆,不疼吗?”
  他抚上谢漆苍白的脸,他便侧首亲亲他掌心,冷汗滚落,白如雨后芽。念奴娇悠悠哼完最后一个转音,谢漆头也不抬地依偎着他,置若罔闻地闭着眼轻笑:“哼完喵,跟我学。”
  高骊低头贴着他额心,努力跟他学着念奴娇的曲调,待七曲终,浴桶中的药水变回了透明,他便伸手把谢漆从中抱出来,裹着寝衣抱在怀里解开湿淋淋的长发,一手擦拭着,一手试探着去掐他腰身。
  谢漆身上乏力,侧腰抖了两下,哼唧着骂他:“怪力狂,手好重,撒开。”
  高骊心中一松,方才还以为谢漆添加了丧失痛觉的后遗症,还好不是。
  他就是能忍而已。
  先前那个因为施针剧痛,便会张牙舞爪地转身给他一通大耳刮子的懵懂样远去了。
  *
  二十日清晨,高骊整装,背着还呼呼大睡的谢漆走出天泽宫,破晓的曙光兜头披了满身,他脚下轻快地背着他出宫门,光明正大地带他一起出城门前往白涌山。
  高骊特意起的大早,路上走得又快又稳,北境军守卫整齐划一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声一致压到最低,数百人静默地跟随着皇帝,帝不愿打扰清梦中的近侍,所有人便学会鸦雀无声。
  谢漆沉浸在晃悠悠的梦里。梦乡中自己是半人半猫的非人非兽,安然如素地趴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下巴戳在手背上,猫尾和小腿一起晃悠踢踏,戳一株开在近在咫尺的冰蓝花。戳了一千下,不远处传来动静,他懒洋洋地抬头,看到另一个自己盘膝而坐,一条腿只剩白骨,断裂的玄漆刀碎片就散在腿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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