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突袭
「洪育贞,有『重要的事』只想跟你一个人讲。」
干嘛搞得这么严肃,害人家很紧张。育贞心想,停止收书包,转过头面对她。
「好啊。」
整个教室只剩她们;顿时整个校园安静了下来,彷彿全世界仅剩她们两个。
敏寧沉默下来;令人窒息的静默持续着,彷彿空气慢慢凝固,令她喘不过气。
「好啦──我现在整个人都是你的了啊。」感觉等同尷尬的育贞打破沉默,「想讲什么?」
「就刚刚啊,」她停顿了几秒,「我咬了你一口。」
又好像嘀咕了几句话,育贞没能听清楚,只能摇摇头。
敏寧又深吸口气,才缓缓说出来:「很抱歉。」
「没关係啦,」育贞显然预料对方会先提起,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便很自然地回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换敏寧开始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真的没放在心上哦,」育贞尝试安慰她,却找不到比陈腔滥调更适合的话。「你不要太自责啦。」她自己十分清楚。
「不是!」敏寧惶恐地叫了出来。
「不是什么?」
「不是『不是故意的。』」
育贞满脸疑惑,试探性反问:
「什么『不是故意的』──什么意思?」
「我是,」敏寧又停下来,内疚地看着地板,结结巴巴继续说:
「真的想吃掉你。」
育贞的警戒心升高,浑身肌肉变得紧绷,有点喘不过气,感觉像是有个结块卡在喉咙。再怎么捉弄人也要懂得适可而止:育贞自觉刚刚演得很烂;但敏寧现在反过来用更烂的演技来挖苦自己……真的不好笑。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话剧、不在乎这所烂学校、不在乎美瑛、不在乎可蓉或家慈──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
育贞更困惑了;她也想跟大家在一起:在一起演戏、念书、聊天、吃小点心,很快乐呀。可是,敏寧沮丧的表情跟刚刚偷咬自己,与她现在「坦白」的内容完全兜不起来──她想讲却又讲不出来而扭动嘴角、皱眉的表情,同时令育贞恐惧。
此时,育贞觉得自己就像面对一隻满身负伤的犬类──看起来楚楚可怜;可是,又怕牠下一刻要扑上来咬断自己的颈动脉。
「她是狗狗,还是野狼?」这种疑问盘据心头,育贞变得焦躁不安:她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位国中认识到现在的好朋友相处──初次意识到:原来从没认识真正的她。
「你又整天跟刘可蓉那淫荡的贱婊子贴来贴去、摸来摸去、抱来抱去──看了就很不爽。明明我先认识你,又跟你相处最久──她才认识你多久?一个月、两个月──顶多两个月而已?──凭什么跟你搂搂抱抱?」
育贞的恐惧感变得如此具体,像匹潜伏森林深处的狼,虎视眈眈,似随时会将她大啖而尽。她浑身发抖,双腿瘫软。
「我满脑子都在想你,『朝思暮想』,无时无刻无不想你──就连现在:强迫自己每天来这所女子监狱,继续忍受那些穿袍子的老女人、那些只会拿课本咒骂学生都是笨蛋的老师、身边乖得跟绵羊一样的愚蠢女高中生──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被綑绑在座位上,我没差。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不要……」在心里默念;育贞猛摇头,似乞求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喜欢你。
育贞的心彷彿被人徒手扯开,于此同时腹部像是狠狠挨了一记重拳,反胃难受。
她一直嚮往被人告白,用浪漫的方式告白;面对喜欢的人直球对决,她就像小公主那样看着对方含情脉脉的眼神、静静聆听对方聊表情意。她就在对方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屏住呼吸──哪怕不到一秒──娇羞地低头,给个乐曲的起音:发出「嗯」的声音,然后点点头,专属她俩之间「爱的乐章」随之奏起。在这首乐曲伴奏的氛围中,只消闭上双眼,魔法就会在唇间绽放开来;睁开双眼之际,面前的「他」就是她的王子:眼神之中只有自己的笑容。
「想跟你在一起──」
「不要……」
按捺不住慾火的敏寧顺势吻了上来;猝不及防的育贞,在意识到对方嘴唇贴在自己嘴上时,双唇的门扉已被敏寧的舌尖撬开一些:育贞感觉门牙被稍微顶到──
「不要!──」用力推开她。
育贞心中童话般的幻想世界被敏寧的突袭吻狠狠击碎。噁心、反胃、厌恶──所有负面感受篡夺原来对情爱的遐想:什么「洋溢幸福」、「快乐」、「美好」──在对方嘴唇抽离之际,灰飞烟灭。
敏寧被用力推开。对上眼的瞬间──对方充满憎恨的眼神──敏寧就知道自己搞砸了。她伸出双臂想搭住育贞的手,试图挽回一点残存的友谊。
「不要碰我!」育贞急忙抽开,像看到有毒生物;同时感到后悔。
「我、我的意思是……」
手机突然震动。
「我妈找我。演出加油。再见。」
她拔腿狂奔──心脏和肺部要胀裂般的痛楚、双腿肌肉撕扯着、汗水如潦自发际倾倒而下,睫毛都被润湿而沾黏在一块;她眼前糊成一片。
快离开这里──
她感觉水流从眼角滚落,滴到衣领,侧颈部感觉到湿润触感,接着闷热──大口喘气,衣领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得赶快逃离学校才行──
逃出校门后她才敢解开红领结,解放被勒住的气管;她继续奔跑,与其他还在外游荡的同校生擦肩而过,但不理会任何人,死命狂奔──
快逃、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