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只是那天之后紧接着便是大朝会和谒陵祭司,秋泓一刻也没歇,等稍好些,又要忙着今年年底的“功绩簿”核销。
  “师兄,长缨处里的事都不急,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养再说吧。”等一路把人送回府去,进了秋府的书房,徐锦南才敢低声说上几句。
  秋泓靠坐在桌后,正在看汪屏刚送回来的账目。
  之前从外帑支去赈灾的银子是明码写着的,该由谁取用,由谁督管,各长缨处大臣都过目过,祝微也盯着中正司批了红,可到最后,这钱还是没有落到实处。
  “去年陛下跟户部扯皮,要三万两银子开灯会,我没批,他便拐弯抹角地拿内帑给鹤阳观、环翠观里神像修金身的钱去买珠宝,逼着我重新从外帑走账,为那帮老道们建房子。”说到这,秋泓顿了顿,“这回的事,是被我撞上了,可没被我撞上的呢?还有多少?”
  徐锦南低着头,不说话。
  “你也是长缨处的人,又跟了我十几年,这些事情,你请不清楚?”秋泓忽然问道。
  “师兄,我……”徐锦南后脊一凉,被这突如其来的盘问吓得变了脸色。
  但正巧这时,李果儿敲开了书房的门。
  “老爷,药来了。”他轻声说。
  徐锦南稍稍松了口气,就想趁此机会告退,可谁知秋泓抓起一张折子就丢到了他的面前:“这个,是不是经你手办的?”
  徐锦南捧着折子,僵立不动。
  秋泓冷眼看他:“三千万,两个皇家道观修缮才要三万,江南那些个缙绅为了保住自家田产,往上行贿就行三千万。徐溯渊,这钱你收得踏实吗?”
  “师兄!”徐锦南一震,扑上前跪在秋泓的脚边就哭,“这些钱,我是收了,可分文都没敢动,我,我……”
  “那当初怀安县缙绅侵吞农户田产的案子,到底是为何不了了之了?”秋泓质问道。
  徐锦南一噎,不说话了。
  两人此时议的是年初闹上京城的江南大案,几十个缙绅的女眷抬着棺材板跑去州府衙门上吊自杀,家中亲人又抬着他们的尸首上京告状,倒打一耙。
  祝微本懒得管这些事,可那日却奇怪得很,非要跟着上廷议,还要秋泓亲自督办此案。
  只是那时北牧部落内乱,天应王夫人入京请援,秋泓忙得应接不暇,后续所有事宜,都是徐锦南在盯着。
  徐锦南本以为,自己深得秋泓信任,案子结了,秋泓就不会再过问了。可谁知,秋相手底下的“信天翁”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竟追查此案至今,甚至还查出了自己的问题。
  “师兄,这次是我猪油蒙了心。”徐锦南做小伏低道,“但师兄你还病着,千万别因为我的事,再生气了。”
  秋泓端着药碗,没有说话。
  “如今汪季清被弹劾得在家闭门不出,‘代党’蠢蠢欲动,都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翻身,所以,师兄,我……”
  “你在要挟我?”秋泓冷冷地打断了徐锦南的话。
  徐锦南大惊失色,抬起头就见秋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眼中没有丝毫情谊,他吓得连退了三步,磕头道:“相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何必拜我?站起来说话。”秋泓凛声道。
  李果儿还在旁边站着,徐锦南堂堂一个礼部侍郎,就这么又哭又跪,他不想要里子和面子,秋泓还想要。
  “多谢师兄。”徐锦南松了口气,只当这面子是给自己的,他小声道,“不管师兄要怎么处置我,我都不可能不管季清,任由都察院参他。”
  秋泓扫了他一眼:“我如何处置你?都察院是徐侍郎嫡系,满朝连个能弹劾你的人都不会有。”
  徐锦南红着脸,不敢顶嘴。
  秋泓却出奇地没再追究,他拿起方才自己看过的那纸战报,递到了徐锦南的手上:“唐公送来的,广宁出事了。”
  “广宁?”徐锦南一滞,“广宁有陆帅在,能出什么事?”
  秋泓的目光暗了三分,他沉默了片刻,回答:“是天崇道。”
  七天前,天崇道的一小股残余势力突袭北关,他们兵马疲弱,本不成气候,可也不知为何,这次竟长驱直入,打到了镇河关下,还伤了陆鸣安。
  陆鸣安乃陆家军中第一猛将,他受了伤,自然就得陆渐春本人亲自出马了。
  于是,就在这寒冬里,陆大帅披甲跨马上阵,从燕宁府治来到了广宁城关下,并在一场鏖战结束后,失去了踪迹。
  若说方才徐锦南只是惊慌失措,那么现在,他开始害怕了。
  “师兄,陆帅他……”
  “陆帅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秋泓说这话时声音在抖,徐锦南听出来了。
  他上前握了握秋泓拿仍凉得好像一坨冰块的手,随后转头斥责李果儿:“还不去给你家老爷烧个手炉?”
  李果儿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转头就走。
  徐锦南在后面叹气道:“还是从前跟在师兄你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强些,知冷知热的,不像他,这样木讷。”
  秋泓任由徐锦南搓揉着自己的合谷,没有说话。
  方才他讲,陆渐春福大命大,全然是在自我安慰,因为,唐彻的战报上还写,他带人去追寻时,找到了一顶沾了血的头盔。而这顶头盔,正属于陆渐春。
  怕是凶多吉少了,唐彻在随附战报的信中这样写道,若是陆问潮真的被天崇道捉去了,那些人,必不会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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