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这三年之间,邬茂勤提心吊胆,隔三差五就要撺掇自己的叔父邬太爷去求秋泓,让邬家人脱军籍,好以此甩掉自己留在潞州的把柄。
  只是,这把柄尚未脱去,事情就已败露,邬茂勤走投无路,畏罪自杀,最终,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袒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也给了秋泓一计响亮的耳光。
  ——堂堂帝师,在南廷叱咤风云的秋泓,自家后院起了大火竟然都不知道。也就是那碧罗满心满脑子都是得到阿耶合罕部,压根不在意华忘尘布下的局,否则现在,天崇道怕不是已经来到了明熹帝祝颛的身边。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则越后怕。
  尤其是在洳州这地界上,往前是鸭儿山里的云栖娘娘庙,往后是涉安学派的宣阳书院,走错一步,恐怕就要被天崇道抢了先机。
  而如此看来,见微知著,这些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仙观、书院,里面又该有多少成了天崇道的爪牙呢?
  深夜,已过三更,秋泓仍坐在书桌后,翻看轻羽卫搜查来的书院密报。
  仇善站在他座下,困得昏昏欲睡。
  “近日轻羽卫中可有人议论李同知的事?”秋泓忽然开口问道。
  仇善立刻惊醒,站直了回答:“没人敢议论。”
  “那就好,你给我把那些人的嘴都看好了,少让他们讲动摇军心的话。”秋泓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仇善顿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部堂……同知他到底为什么会叛逃?这么多年了,属下跟在同知身边,从未发现他与北边有过来往。”
  “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秋泓冷眼看他。
  仇善一凛,忙低下头去:“属下知错。”
  秋泓抬手丢出一封信:“去,明日送到云栖娘娘庙。”
  仇善愣了愣,捡起信,有些迷茫:“只送到庙里就好?收信的人是谁?”
  秋泓抬眼看向他。
  仇善赶紧一抱拳:“属下蠢钝,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不料这回秋泓竟好好回答了,他说:“收信的人是门房里的姑子,她知道该交给谁。”
  “是。”仇善捧着信,顶着满头冷汗,退了下去。
  但走到门边,他又折返,为秋泓送上了另一封信:“部堂,属下今日忙忘了,这里有一封京梁送给您的家书。”
  “放桌子上就行。”秋泓说道。
  仇善长舒一口气,总算能安心告退了。
  这位曾陪过明熹皇帝喝花酒的镇抚使并不知道,他怀里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天崇道现任掌教碧罗。
  自然,他也不会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生生不息了几百年的天崇道,就将随着昇军北上的步伐而四分五裂。
  洳州城上,目视着仇善飞马西去的陆渐春听到了一阵哀戚的哭声,他叫来亲兵王六,问道:“大白天的,是谁在哭?”
  王六在自家主将面前,放肆了不少,他笑着回答:“还能是谁?邬家人呗,让回涉山安生过日子不回,非得在这里求秋部堂宽恕。不过说来也是,前几日他们刚被抄了家,田宅充公了一大半,就算回去,拿什么过日子呢?要说这秋部堂也真是铁面无私,居然真的把老丈人的家给抄了,还把内兄给逼死了,也是够狠的……”
  “邬家不无辜。”陆渐春沉着脸说道。
  王六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那又如何?好歹是岳家呢,将军啊,你说秋部堂他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娶来的媳妇?难道铁面无私的秋部堂要连媳妇也一起休了吗?”
  陆渐春一时被城门底下那邬家人的哭声吵得心情烦闷,他问道:“秋部堂呢?就放任邬家人在这里喊冤?”
  王六回答:“秋部堂昨日见了一次,然后就一直称病不出,任由他们在外面胡闹,真是……”
  “病了?”陆渐春急忙打断了王六的话,“秋部堂病得严重吗?”
  王六挠了挠头:“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谁知道是真病还是装病……”
  眼下又飘起了小雪,陆渐春甩下王六,急匆匆地走下城楼,越过了那群在雪地里哭爹喊娘的邬家人。
  进了驿馆后宅,刚踏进门的陆渐春就见铜钱儿苦着脸,端着一碗药往秋泓的房里走。
  “铜钱儿!”陆渐春叫道。
  铜钱儿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泼了药,守在门口的李果儿赶紧上前接过碗,毕恭毕敬地应道:“陆将军。”
  陆渐春忧心道:“你家先生怎么了?”
  铜钱儿边吹自己那被药汤烫红了的手指,边说:“还是那老毛病,昨夜为了提神,饮多了艾片泡的水,半夜就犯了胃痛,早上吃的东西方才也吐了,药也喝不下去,这都是第二碗了。”
  陆渐春皱起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进去瞧瞧。”
  铜钱儿正想说今日他家老爷不见客,谁知李果儿却直接侧身让道:“将军请。”
  屋里拉着暖帘,炉火正旺,陆渐春先在屋外解了甲胄和外袍,才轻手轻脚地拨开屏风,走入里间。
  秋泓正斜靠在暖榻上,他支着头倚着凭几,身上搭了条狐毛毯子,膝上还放着王竹潇从佩州发回来的战报。
  “把药放外面的桌上,我闻着难受。”听见来人的脚步,秋泓只当是铜钱儿或是李果儿。
  “凤岐,”谁料开口的竟是陆渐春,他接过药碗,放到了秋泓手边的小几上,“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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