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话音未落,他身后士卒鱼贯而出,不消两刻钟,已把潞州城上下控制住了。
  张继宗带着秋泓匆匆上马车时,余泰之已掩面离去。他是书院的人,自然不需回避。但张继宗就不一样了,虽说看上去整日吟诗作对,但手下却有百十号人追着喊“坛主”,他真叫陆净成逮了去,岂不是立马人头落地?
  秋泓觉得好笑,他原本还当张继宗是个多禀气的人,不承想兵来了一样要跑路。
  上了马车,张继宗笑道:“秋翰林不必担心,我在城外有一处宅子,坚如堡垒。”
  秋泓泰然而坐:“我为何要担心?就算被陆参将捉去,我是朝廷命官,你是天崇道教众,要被杀头的可不是我。”
  张继宗一抬眉:“秋翰林,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脱身吧?朝廷命官和邪魔外道为伍,这罪名,你可担得?”
  这话说完,秋泓瞬间变了脸色。
  自己是如何被人掳到张继宗手里的,除了何皓首、铜钱儿之外,只有金十久知道。倘若何皓首和铜钱儿死了,那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张继宗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来日天崇道称秋翰林是自家分坛主的座上宾,到时候谁能为自己辩驳?
  秋泓想到这,忽地来了一股力气。他猛地推开张继宗,错身夺步要跳下马车。
  可张继宗虽也是读书人,动作却要比秋泓敏捷多了,他从后一把抓住秋泓腰上宫绦,把人往旁边狠狠一摔。
  秋泓脚下不稳,脑袋登时磕在了马车横梁上,直叫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而此时,远处已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快走!”张继宗急声命令车夫道。
  车夫立刻甩鞭纵马,秋泓却忍着疼,往前一扑,抓过了那人手中的马缰。
  张继宗只听一声马鸣尖啸,下一刻便人仰车翻。
  秋泓摔得浑身剧痛,眼前发黑。他伏在地上,被溅起的烟尘呛得一阵狂咳,但来不及放松片刻,张继宗就又从后面扑了上来。
  “什么人?”这时,一声清亮的高喝响起。
  秋泓只听张继宗惨叫一声,旋即又闻见了一股腥甜的血锈味,他正欲回头,却忽然觉得身上一空,竟是自己被人单手抱了起来。
  秋泓慌乱中想转身去看一眼张继宗怎么回事,可抱起他的人却用手掌挡住了他的眼睛:“死状惨烈,不要回头。”
  说完,这人吩咐属下道:“把尸身拉走。”
  几个小兵令行禁止,立即上前,抬走了张继宗死相可怖的尸身。
  “别怕,”那人又说道,“陆某在此,会保护先生周全。”
  他缓缓放下了手,秋泓也缓缓抬起了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挑英俊的小将军,这小将军眉目锋利,目光如炬,一身罩袍披甲,腰间挂剑,手中执枪,简直是神采飞扬。
  秋泓愣住了。
  只可惜这小将军面色却很冷,他松开手,一抱拳:“在下威山卫陆净成参将麾下指挥佥事,陆渐春。”
  历史上有关秋泓和陆渐春的共同记载始见于长靖三十六年,北牧南下之时。那年秋泓出京做遣使被困牧流堡,陆渐春则受命前去营救。
  但鲜有人知,长靖三十三年的暮夏,两人已在山灵水秀的潞州城下见了第一面。
  那时,年仅十七岁的陆渐春初出茅庐,挥舞着一杆长枪,驱退了作乱的天崇道众徒,从逆贼手中解救出了差点命丧黄泉的秋泓。
  这一日,就仿佛是蝴蝶振翅,微小的余波在不知不觉中,撼动了大昇二百六十五载的历史。
  当然,在这个余暑未消的午后,青涩稚嫩的两人谁也无法预料那波澜壮阔的未来。
  “若不是你家小厮李果儿来报官,方才我怕是要把你当成逆贼一起砍了。”到了军营,陆渐春走在前面,秋泓追在后面。
  这小将军步子太大,秋泓跟不上,一路踉踉跄跄。
  “那我表叔呢?还有那个看上去跟个豆丁儿似的小孩呢?他们……”
  “已经被送去衙门了。”陆渐春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一瘸一拐的秋泓,“你伤到哪里了?”
  秋泓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左腿膝盖,走一步便像针扎一样。可他碍于面子,却忍着不说,摇头道:“就是磕到了,没伤着。”
  陆渐春板着脸,直接上前弯腰要掀秋泓的衣服。
  “诶诶诶,你干什么?”秋泓急忙向后退去。
  陆渐春却一把捉住这人,不由分说地扯开了他的衣摆。果不其然,左腿往下鲜血淋漓,膝盖处正嵌着一块木刺。
  秋泓白着脸,一声不吭。
  “上来,我背你。”陆渐春在秋泓身前,弓下了背。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秋泓逞强。
  但谁知陆渐春自作主张,一反手揽过他的腰,竟单肩把人扛了起来。
  “我,我……”秋泓的惊呼卡在了嗓子眼。
  他不是不疼,是不想在人前疼,秋泓一向要强得很,若是叫这小将军看出自己怕疼,那多丢人。
  不过,这等想法在军医为他拔刺裹伤的时候,就瞬间消失殆尽了。
  秋泓伏在桌上,疼得满眼泪花,死去活来,等药上好,伤布裹紧后他再一抬头,正见陆渐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乎在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娇惯”。
  “伤口不要沾水,伤药一日一换。”陆渐春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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