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林路深不是任何一个角色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他是每一个命题的“别无选择”。
现在的脑科学中心还需要他吗?
c-24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模块的组建初具雏形,这里从不缺天才,他林路深在技术上发挥的作用并非不可替代;何况……系统之内,还有一个田霖。
林路深凭借本能走回办公室,又靠着肌肉记忆打开门、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很久没有正经睡觉了,吃饭也是一样;他的精神状态比他的时间还要紧张。
仿佛整个世界的春天都来了,只有林路深还被留在隆冬。
林路深昏过去了。
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玻璃明晃晃地洒进来,春风从小缝钻入,吹得半拉半开的窗帘一晃一晃的,悄然无声,好似轻盈的裙摆。
(二)
林路深很久没做过这样一个梦了。
在梦里睁开眼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而空旷的地方,头顶有白色的光洒下来,却并不亮;地板光滑冰凉有些硌人,他翻身朝旁边看去,黑漆漆的,寂静无人。
那是一排排的观众席。
一个人也没有。
林路深从舞台上爬起来,赤着脚,头发也有些长。他转过身,背对着观众席,像是被操控了似的缓缓地朝着舞台深处的黑暗走去,仿佛他已经知道那里是没有尽头的。
——噗通!
林路深纵身跌入了第一个梦里。
湖水清澈森绿,四周腾起一连串细碎的小泡泡。一根飘逸的水草疯长着朝林路深奔来,很快四面八方的水草就一齐扭动起腰肢。它们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儿,陆原和的咆哮与林曼的哭喊——那是林路深原本以为压根儿不存在于自己脑海里的记忆;
林路深向着前方游去,水面向下深不见底,向上触不到天光。他拼命地游啊、游啊,一阵突如其来的暗流漩涡裹住了他,涌动间几乎要将他扯碎、或是拧成麻花;他被裹挟着,眼前陷入了长时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于是再一次的,他竭尽所能地想要逃。
林路深觉得自己在长大,他的手臂和大腿都更加有力,可漩涡远比野草更加难缠;搏斗间他受伤了,暗红色的血汩汩流开,他像不会疼似的向后一蹬,泛着腥味儿的血雾弥漫、淡去,渐渐跟不上他一往无前的速度。
他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没有野草、没有漩涡;这里生长着一些无毒无害的植物,生活着一些看起来不会攻击他的同类;他以为,这次自己终于自由了。
梦从此处开始变得厚重、阴郁,包裹着林路深的湖水似乎浓稠了很多,开始以一个不那么明显的方式困住他、压抑他,迫使他在外力作用下自己走向一个早已定好的位置。
直到铁爪一张一合的影子从头顶缓缓向着他落下时,他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铁爪捧在掌心、高高举起,在空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置身的只是另一个更大、更高的囚笼,这才是真正为他打造的“陷阱”。
林路深从出生、到活下来,仿佛只是为了被送到这里、被利用后牺牲掉。
林路深再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他陷入了身体与意识双重意义上的身不由己。
偶尔,他脑海里会闪过片刻的清明,那个念头告诉他,他该回到岸上的,那个阳光照耀大地、他能用双脚走路的地方。
可是,林路深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地方长什么样了。他开始疑惑自己有没有真的去过这里,甚至怀疑它并不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它只是一个幻想中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再后来,林路深不在思考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了。它是真是假、是何模样,林路深都不关心了。
他确信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终将会死在这个巨大的、陷阱般的囚笼里。区别只在于,他是被其他生物杀死,还是他杀死一切妖魔鬼怪后自然地、随着尘埃一起向着湖底深处落去,在静谧中缓缓死去。
或许这里仍将有人在未来的某天见到真正的太阳,或许这个囚笼最终会被撞开、被废弃、被永远地扔在不见天光的深渊;但那时的事,和他林路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这样的意识出现后,黑夜也不再漫长了。林路深有时觉得自己是鱼、有时觉得自己是水,有时觉得自己已经与土壤融为一体、有时觉得自己早已是囚笼本身。
过了不知多久多久,久到也许陆地在经历了一圈漫长的环球旅行后又回到了这片水域的旁边。某个骤雨初歇后的晴天,林路深在一浪一浪的潮水中被冲上了岸。
身下的粗粝而炙热的踏实感透过肌肤、弥漫全身,阳光的温暖环抱着他的躯体。
湖水孜孜不倦地拍打着他,洇湿了大片大片的沙土。他从空无一人的舞台上赤脚走来,经年累月的伤痕都已结痂、不再流血,可疤痕一道一道的,从来也无法被抹去。
林路深蜷缩着,像婴儿还在母亲身体里时那样。他仍有呼吸,可他不打算再醒来了。
直到,从水域的另一头,沿着蜿蜒漫长的湖岸线,一道足迹向着这里延伸而来。
那人同样浑身湿透、同样伤痕累累。水从他的身上滴了一路,细碎地落在脚印旁,像一道锋利绵长的笔画。
李孤飞在林路深身边半蹲下,像抱小孩子一样把他抱进了怀里。昏迷中的林路深周身发烫,眉间紧起,嘴唇翕动着,用力缩起身子,极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