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司微叹了口气,他也是知晓这个时代的人治病是怎么回事,多半情况下,就是感染,一边拿药治着,一边拿自身免疫力扛着,烧退了万事大吉,这烧要是反反复复一直不退……
铁打的人也能给烧成一团铅坨去。
司微正打算接过玄策端来的药,便听玄策道:“小公子,还是我来,夫人那厢,小公子怕是得带个信儿过去,顺带把四福给叫两个回来……论妥帖,咱们这的人,怕是谁也没他们来的细心。”
司微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四福是从宫里出来的,甭管伺候没伺候过人,宫里的掌事太监都是按着规矩教过的。
司微对这话有种本能的不喜,但对上玄策,跟玄策背后的主子……
司微也只能答应下来。
这么好一番折腾,被秦峥占去了阁楼,自个儿的卧室里又多了几个守夜的人,司微在外间的软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司微却是不防,他呼吸渐渐均匀之后,占了他床铺,半躺半靠在床上的秦峥却是慢慢睁开了眼。
玄策声音极低的唤了一声:“公子。”
秦峥的声音低哑:“我先前藏好的东西,拿到了?”
“是。”
玄策顿了顿,眼底有些担忧:“先前趁着拿药的时候,属下已经抹除了公子残留的痕迹,但玄霄……没见到玄霄的踪影。”
秦峥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疲惫:“他替我引开了一部分追兵,于洛州与萦州交界之处分开,去往撒驿和萧逸会和……萧逸一路都留有人手,自有人和玄霄接应,无需担忧。”
他背靠在被子上,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久到玄策都要以为他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秦峥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寻个人,快马加鞭,把那些东西送出萦州地界,送到京城,直接递到皇爷爷案上……”
“我算是知晓,为何天下太平,南地却一直洪涝不断。”
“这哪是洪涝,这分明是……纸包不住火,走投无路了。”
玄策低声应下,复又等候了半晌,方才听到一句:“去吧。”
玄策行礼退下,只将要出了内室的时候,却听闻秦峥几不可闻的喃喃:“人心如此,这天下的担子,太重,太重……”
“皇爷爷,孙儿,真的担不住啊……”
玄策心下悚然,而后唤来值夜的来福与东福,自己大步离去。
东福瞅了眼外间榻上沉沉睡去的司微,又小心瞄了眼屏风后半躺半靠在床上疑似昏睡的秦峥,也不由叹了口气,小心退回屏风后头,跟正扇着扇子熬煮药汤的来福守在了一处。
来福瞧着他这么个模样,便哧哧小声笑他:“怎么了,蔫头蔫脑的。”
东福抢过他手里的扇子,投了投小炉底下的炭火,拿着扇子慢慢的摇:
“我就是在想,咱几个,是不是这几年太平日子过得多了,突然遇上殿下那血里哗啦的事儿……帮着玄策大人给殿下换药的时候,瞅着殿下身上那条教人给缝起来的大口子,我手都是抖的。”
来福寻了个蒲团,撩了衣摆坐下:“那是,不适应的太多了……可你也别忘了,当初把咱们几个挑出来,本也就是为着师父教的那些个东西。”
来福给自个儿倒了杯水:“也就是师父待咱几个好,可咱们这些个阉人,搁宫里打过滚出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味道,都带着些腐朽……东福啊,回不去了。”
来福笑叹着:“有些时候,我也羡慕底下那些个跟着学手艺的,再苦再难,家人总是在身边儿的,这就再怎么,心里都有个着落……可咱们这些个没了根的人,跟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再怎么着,都是不一样的。”
东福摇着扇子,强笑一声:“除了底下那根东西,能有什么不一样?”
“这平静的日子过着,三不五时打上那么一两壶小酒,收点儿底下学生的孝敬,拾掇两盘菜出来,咂摸着那点儿意思,这一辈子,平平淡淡过去了,多好。”
“你瞅瞅,你这可不就露了怯?”来福轻笑着摇头,“我瞅着师父养的这一群小兔崽子们,手底下的功夫管的严归严,那不比咱们刚入宫那会儿日子过的舒坦?”
“不必三更半夜爬起来值更守夜,不必把自个儿的头沁在大太监靴子边的泥坑里伏低做小,不必整日里抬头瞧着那宫墙,低头就是做不完的活计,整日里连活着都得感恩戴德,战战兢兢。”
来福把杯子里的茶水喝了,摇着头笑:“你别说,别瞅着他们三不五时便拿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来孝敬,虽都不值当什么银钱,但咱们这种宫里出来的,到哪儿能这么着教人给抬举过?逢年过节的腊肠腊肉,没断过的花生米,还有那些个偷偷摸摸塞过来的面人,糖葫芦,芝麻饼子……”
“咱也不是缺这么一口的,没这一口的东西也饿不着,可有这一口的东西啊,想想以后再见不着了,怕是能惦记上这一辈子。”
来福的手搭在东福肩上拍了拍:“行了,咱们来这世间一趟,终归有吃不完的苦,如今能教咱们在师父身边儿沁在这糖汁儿里沁了两年,也算是跟着享福……”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咱们吶,从入宫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跟这些家长里短、人情冷暖是再没了关系的……咱们来的时候,就注定了早晚有一天,得从师父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