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到第一排最左侧的暗影里,陡然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青年。男青年靠在椅背上,微仰着下巴,没有鼓掌,也没有笑。他头发还是那样短,他的鼻梁好高,眼窝好深,肩膀好宽。
时微认识他,时微跟他八年没见了。
时微的眼神停在那里,忽而之间,她瞳孔的里风消失了,春天也消失了。
她遥望着那张旧面容,仿佛遭受了剧烈撞击般,大脑变得迟钝又茫然,视线略有些雾蒙蒙的,看不清悲和喜,看不出爱与怨。
-
谢幕完毕,时微匆匆回到后台。
她将小提琴收拾妥当,连招呼都没跟旁人多打,拎着琴盒就往个人休息室走。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被刚才那道目光缠住了,像厉鬼缠身般缠住了。
大脑的迟钝褪去后,她终于感受到了不安。
打开休息室大门,时微把琴放到沙发上,正准备回头关门,就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响,是房门落锁的声音。
“你很着急走吗?”八年未见,这是卞睿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怕被人追?”
时微背对着他,深呼吸,慢悠悠转过身去:“没人追我,演完了当然得走。”
听到这话,卞睿安低头笑了声:“我不是人?”
时微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没说话。可能是睫毛膏掉眼睛里了,也可能是眼线笔太刺激,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哭了?”卞睿安看着她说,语气里带着嗤笑的意思。他的眸子里仿佛藏了一片云,很浓很重的云,是遮天蔽日的黑云。
时微否认道:“眼妆没画好而已。”
卞睿安点头,在休息室里缓慢踱了一圈,停下脚步说:“我今天下午到的临海。”
“什么时候走?”
“走?刚回来就盼着我走?”卞睿安往前一步,与时微仅半步之遥。
时微怔了瞬,很快把眼神挪开了。
卞睿安看着她躲闪的神色又是一笑,居高临下地问她躲什么,是不是在害怕自己。
时微这才发现,卞睿安比以前高了,即便自己穿着高跟鞋,也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咫尺之间,卞睿安的连续发问带来了极强的压迫。他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时微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生硬地摇头:“我没这意思。”
“那就好。”卞睿安垂着眼睛打量她,看到时微垂在胸前的发尾,还是像小猫尾巴一样俏皮弯曲着,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
时微别开头,将头发撩到了肩膀后面去。
“好生疏。”卞睿安叹息一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时微往后退了退,用更加生疏的语气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翅膀长硬了。”卞睿安的脸色比刚才冷了些许。
听了这孩子气的回答,时微有些无言以对:“......准备在临海待多久?”
“不走了。”卞睿安绕开她,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像以前坐在时微琴房里那样,靠着椅背,把腿伸得很长。
他仰起脑袋望着时微:“我有大把时间跟你叙旧。”
“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卞睿安了然地“噢”了声:“裙子拉链需要我帮忙吗?”看时微脸色不快,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我开玩笑的。”
“一点都不好笑。”时微说。
“那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跟你讲好笑的事。”卞睿安起身走到门口,脚步一顿,站定片刻后又折了回去,他轻轻勾起唇角,“再多留五分钟。”
“为什么?”
卞睿安无奈地笑:“外头有人。如果时小姐不介意被看到陌生男人出入自己的休息室,我也可以马上开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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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团今晚有聚餐活动,时微推辞掉了,推得还算容易,因为没什么人真心挽留,都知道她是昨日黄花,赫敏语才是正当盛开的热烈牡丹。
快步走出临海剧院这座巨大的方正建筑,时微停在了一颗银杏底下,她紧了紧外套领口,大口吸入了几口露天空气。
秋天的银杏已经黄了,叶子片片往下落,落到地上就堆积起来。
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也宛若落叶,不断地落,簌簌地落,落到心里堆得老高,像座山丘,又像座孤坟。
时微心里是乱的。
方才休息室内,与卞睿安的匆匆一面宛若梦境。这些年来,卞睿安其人,仿佛是活在她的上辈子。
上辈子的人追到这辈子来了,是讨债的还是还债的?讨,时微没东西可以给他,还,卞睿安从未亏欠过。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时微想念他、惦记他,却无法坦然面对他。她与卞睿安之间,爱也好、愧也好,都太深太重了。
-
卞睿安站在剧院门口,望着路边银杏树下发呆的女人。
这八年来,他是爱死了她,也怨死了她。八年是多久?两千九百二十天。整整两千九百二十天,他都在想象着重逢的日子。
没想到这天真的来了,却很普通。没有眼泪和争吵,没有亲吻和拥抱,他们像两个普通人,像两个正常人,像一对并不亲近的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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