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第一时就将她的心思看穿了。
就在长公主向他求学的那一日,长公主刚离开,她去为他送晡食。当时,他人怔怔愣愣,看到她,忽然激切道:“你想学!你来学!你来学!”
长公主住在宫中,一月最多不过能见冯先生一两次,所以同冯先生学得更久的反而是花缁。
但她很快就发现,与学多久无关,她就是学不会。书上说“勤能补拙”,可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拙”都能靠勤补足。
她没有那样的天资。
但她并不会因此痛苦。
她从来都没有高看过自己一眼。
可冯先生不同。
那一阵子,冯先生时常神色颓唐,魂不守舍,又时常突发恶疾般癫癫狂狂。
他会在她学不通时大声吼她:“为什么学不会!为什么听不懂!”
他会看着铜镜里那张他刚刚训斥过她的脸,开始喃喃:“一样的神情。我师傅看我时,也是这个神情。”
接着,他就会涕泗纵横地大哭:“你不如我,我不如他,也不如她!”
花缁觉得他疯得厉害,便不想再同他学了。反正她也学不会了。
她告退时,冯先生已经不再嚎啕了,但仍发痴地在嘴里说着什么“我是不如他,但她比他强!如果她是我,如果我是她,我就能比过他了,我就能赢了!”
他、她、他、她,全是一样的音,花缁完全听不出谁是谁,便全飘风过耳地把它们当成了胡话。
直到瞿小郎君揭竿而起,她亲眼看到长公主在她面前毫无破绽地成了“冯先生”,她才意识到那句话的含义。
“长公主说:‘冯先生此人,也算庸中佼佼,若不是总想着要赢过山佬,也不至沦落到这般田地。不过,虽然用既生瑜、何生亮来论他和山佬、对山佬有些失礼,但冯先生被这执念困住,对我们,倒很好。’”
我们。
瞿玄青无声地念了这个词。
花缁看见了。
“是啊。”她说,“我们。”
“这话,是长公主同瞿小郎君在道观中密谈时说的。”她对着瞿玄青嘲谑地笑,“这些事,你一无所闻吧?”
多好笑啊。
不只山佬觉得好笑。
她也觉得好笑。
被传得玄而又玄的那篇檄文,不过是长公主在跟瞿小郎君豪饮一夜后、左手挥毫、一气呵成写下的。
可谁也没看出来。
瞿玄青觉得她愚钝,对着她时永远高高在上,可明明最无知的人就是瞿玄青自己。
还有扶光郡主,还有当朝女皇。
一个就算听了山佬酒后的话、也仍然想不到那篇檄文是出自母亲之手。一个被自己的掌上明珠洋洋洒洒斥讨了一大篇、也没认出来写那檄文的就是身边的至亲人。
谁比谁聪明?
除了长公主,这世间都是蠢人。
最蠢的就是冯先生。
这宇内竟有这样的人,只要能比得过山佬,只要“冯先生”之名能大过“山佬“之名,即使那个“冯先生”根本就不是他,他也觉得赢的是自己。
长公主说,最不用担心会泄密的人就是他了。
他要他的名声永垂不朽,要此后世世代代的人们都记住,南疆大山最袖然举首,最鸿鶱凤立的,不是什么山佬,而是他冯先生。
这对他而言,比性命重要。
所以,他一定会将这件隐秘事带进坟墓,就算棚扒吊拷,也绝不会说出一个字。
花缁理解不了。
那段时日,她也无心去理解这些。
她有了情孚意合的人。
段郎是自瞿小郎君举兵后、跟随到他身边的一名将士。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
在广陵的那些天,对很多人来说,可能都困苦艰难。但那却是花缁有生以来最无忧无虑、安心乐意的日子。
长公主忙于战事,时常不在府中,她完全不用担心藏着的秘密会在此时被她发现。过得不饥不寒,又时常能与驻守府邸的段郎相见,所以,就算府中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等她发现不对时,周围已战云弥漫。瞿小郎君身披重甲,将一封裹了三层、层层都用密文直封的信放到了她的手上、说这事关盟约与黄金、让她交给赤璋长公主。
然后,不由分说地,一群得了他命令的人便把她护在了中间,顶着血风肉雨、将她带了出去。
盟约与黄金……
盟约对她来说只是废纸。但黄金……
黄金……
逃亡的路上,花缁浑身都被凛冽的寒风浸透了,可贴着那封信的胸口却烫得厉害。
瞿锦叶身死的消息不日传来。
可忠诚于他的将士带着家眷,仍日日夜夜、一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他们想要信守对瞿锦叶的承诺,将她平安地送到长公主面前。
可她却不这么想了。
她不想回到长公主身边、继续过那日日提心吊胆、唯恐秘密会被发现的日子了。
只要有了那些黄金……
只要有了那些黄金,她和段郎可以过得比如今好上千倍万倍!
她与段郎合谋、用毒酒鸩杀了其余所有人。
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对她设防,她端给他们的,他们想也不想、抬手就全喝了。
她的黄金!
花缁一刻也没有等,只待段郎探完最后一个人的鼻息、向她点了头,她就连忙将那信拿出来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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