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么?这书自你秘书省拿来后,便一直锁在朕的私库中,连大理寺都未见到,你倒是说说谁在诬陷你?”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朕?”齐珩反问。
柳治平闭口不答,想着如何辩解,但齐珩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便让白义将汲文阁铺主带了上来,除此以外,还带了那些搜查出来的雕版。
那汲文阁铺主早已伤痕累累,血丝透过布衣,在白义金吾卫的鞫问下,已然吐出了实情。
“此人,你可识得?”齐珩看向下面已瘫软在地的柳治平。
柳治平颤声回着:“不...我不认识他。”
那铺主唇上皲裂发白,有气无力地指着柳治平向齐珩道:“就是这位郎官,是他,给了我一筹重金,说让我按照他给的稿子来印一批书,且还带来了秘书省官用的墨和纸张,我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秘书监,他许诺我,事成之后,便许我入他秘书省。”
“我...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便答应了他。”
“既已成事,你为何不毁去那些雕版?”齐珩唯一疑惑点便是在这里。
“秘书监让我毁了那些雕版,但我没有,我想着,留着这些雕版,秘书监便有了把柄在我手上,我若要什么,便不怕他不应的。”那铺主说了这些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白义将铺主带了出去。
一旁的柳治平早已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留了一手。
彻底毁了,他这算是彻底毁了。
“柳治平,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齐珩厉声问道。
柳治平环顾四周,见唯他和齐珩两人,便哀叹一声:“臣无话可说了。”
“你可知道,张尚书已然自裁了?”
“知道。”柳治平认命般自嘲一笑。
“你害死了他。”
柳治平闻言,没说什么,反而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堂外。
今日云收雨霁,阳光格外和煦,投入大理寺堂上,落在了他的身上,阳光有些刺目,仍然瘫在地上的柳治平伸手挡了挡,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记得他当年初入仕时,刚十九岁。
柳治平是他这一房的独子,但不幸的是他出生时,他的父亲便已早亡,因此他从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母亲为他取名“治平”【2】,字清明,是望他继承先父衣钵,辅弼【3】君王开创清平世界。
那时的他,年纪轻轻便入仕为官,何等意气风光。
母亲也极为欣慰,将他叫到跟前,她拊掌【6】而笑,又嘱咐道:“吾儿不愧为我河东柳氏子,当真有出息。”
他从小听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你是河东柳氏子,必然是前程无量。”
渐渐地,他也十分认同此话,也会为“河东柳氏子”这个身份而骄矜【7】,因此常常看不起同仕为官的寒门子弟,他性格执拗,凡是认定了什么,便不会更改。
也因为时常以“河东柳氏子”自居而得罪了上位者。
按他的门第、他的经历,本该升迁,然则他迟迟未得。他方慌了,其实他大可以用他柳氏势力谋求晋升,但他不屑。
他是河东柳氏子,自然满身骄傲,能靠自己的,绝不仰仗家族荫庇。
但他之才在同辈中属实不算出挑,加上性格刻薄,被别人一挑拨便生怒,得罪了不少人,他还是未得到晋升。
原本母亲对他满怀期望,可期望越大,她的落寞也便更多。
最后,她恼他不进取,孤傲得不肯开口求人,气恼之下,她生了一场大病。
柳治平跪在母亲榻前,母亲重病,却还在用尽气力拿木柱拐打他,柳治平默默受着,一声不吭。
他的生母见他如此,一时气急,痰气上涌,溘然长逝。
他终是后悔了,他打碎了自己的满身傲骨,向上位者卑躬屈膝,借助叔伯权势,一路扶摇直上,为此,他也做了不少坏事。
昔日意气风发,如今污秽不堪。
满腔桂华,化作淤泥。
他应该恨这样的自己,可他不但没有,反而觉得理之自然。
河东柳氏子,世家之后,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河东柳氏,士庶不同,已然成了他这一生不可更改的执念,也是他最后能用以安慰自己的骄傲了。
想到如此,他猝然笑了,十分沧桑,他看着齐珩,准备将他坚持已久的,又不可与人言说的全部告诉齐珩。
“臣出生在河东柳家。”
“朕知道。”齐珩蹙眉看他,河东柳家又如何?此罪柳氏也不敢护他。
柳治平又笑了,“臣的叔伯兄弟无一不是朝中重臣,家中对臣一直给予厚望,望臣能如他们一样发扬柳氏。”
“这朕也知道。”河东柳氏在高宗一朝便屡出朝廷重臣,根基极深,只是现在有些落寞了。
“但臣不才。”柳治平说的这是实话。
“家中常教导臣,士庶不同,可臣到最后却靠中书令这个庶族出身的人才得来这个位置。”
“臣真的很不甘心,为何王铎庶族出身便可以安坐中书令之位,而臣却不能呢?对张观棋,臣也是这么认为的,臣出身河东柳氏,何等尊贵,却要屈居于他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