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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这些日子里齐珩到底是被气狠了,未曾好好思虑过,张应池是聪明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了糊涂?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本当真是秘书省送来的原本么?”齐珩不禁发问。
  “秘书监亲自送来的,应是错不了的。”
  “我是不是让你把民间传的都搜罗了来?一共搜到多少本?”
  “三百九十八本。”白义答道。
  “秘书省所印之书为多少本?”
  “一百八十六本,发往朝廷各司,之后又将字模发往秘书省门下的官家书肆再印,以供贵族豪门阅读,算在一起大概也是这个数。凡经过秘书省的书,都已锁起来了。”
  “当初审书校对的人是谁?”齐珩又问道,虽说张应池作书便送往秘书省刊印,但秘书省在印刷前也会有官吏审查。
  “校书郎许傩。”
  “他渎职,一并下大理寺。”
  “臣遵旨。”
  “那,殿下呢?”白义道,言语间带着试探。
  “哪个殿下?”齐珩妄图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义有些看不懂齐珩了,这还能有哪个殿下?大明宫里能称殿下的就两人,一位是退居别宫的太皇太后,那是断断不再理这些俗事的。
  另一个,自然就是立政殿的那位。
  “皇后殿下。”白义面不改色直直答道。
  齐珩沉吟良久,终未决断。
  只不情不愿地道:“她是试探我了,但没有证据指明是立政殿指使张应池作逆言,应与他们是无关的,便再说罢。”
  早秋的第一场雨来得极快,终究有些猝不及防,将属于秋季的凉意渗透整个长安,水汽氤氲了来人的绯色衣袍,为来人撑伞的小黄门一不留神,伞面微斜,绯袍上绽开了大片的水渍。
  小黄门见状,神情恐惧,急急忙忙撩了袍子想跪地叩首请罪,还未跪下便已被齐珩捞起。
  “臣死罪。”
  “没事。”齐珩用手帕随意擦拭了一下,便朝内走去。
  大理寺狱内灯火昏暗,狱卒没忍住打了个盹,听见来人脚步声,不禁打个颤儿,眼尖地瞧见了来者腰间玉带,便知来人为谁,匆匆下跪叩首道:
  “陛下圣安。”
  齐珩沉声问道:“张应池系何处?”
  说罢,齐珩便由狱卒领路,至张应池所囚之处,狱卒为其打开锁推门,齐珩步入环视四周,地处黑暗,略有潮湿,但较旁人还算整洁,想必是大理寺特意置备的。
  持伞黄门见状,忙给另一随侍内臣递眼色,内臣会意,为齐珩搬来长凳。
  老翁满头苍发,闭目半倚在墙壁上,粗布衣衫还算整洁,短短几日,那个廷议时意气风发、举止风雅的吏部尚书再已不见,见此,齐珩心中戚戚然。
  老翁缓缓睁眼,方见齐珩立于此,忙不迭俯身道:“罪臣叩见陛下。”
  “尔等退下罢。”齐珩道。
  狱卒与持伞黄门屈身离开此处,只余齐珩与张应池面面相对。
  齐珩坐于长凳上,原本想说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他平心静气道:“方才见卿的时候,都有些恍惚了,毕竟上一次见观棋,是在紫宸殿,你一袭紫袍来与朕述职,算来,观棋与朕已相识十年了,观棋亦曾为朕筵讲。”
  “是以,朕不明白,缘何如此对她?”
  齐珩语重心长,静静地看着张应池。
  张应池一时怔住,久久未言语。
  而后他喟叹一声,道:“臣与陛下结识十年,陛下也该知晓臣的为人,臣作此书本是为国朝女子读书作典范,臣也从未想过借此书攻讦任何人。”
  张应池笑了笑,面颊苍白,他无力道:“臣已近古稀之年,半截身子已然入了土,无儿无女的,又何必做这些事。”
  “朕当初知晓此书时,也是信你的。”
  “信你是为奸人所害,然你也知晓,证据确凿,你实在是辩无可辩了,这让朕不得不信。”
  齐珩曾给过张应池机会,许他自辩、自证,他言此书为外人所混淆,真正原本仍于他府中,齐珩信了,也派了白义去查找,然而并未有张应池口中之本。
  且张应池的近侍仆从已言之凿凿,说此书正为张应池所作,任金吾卫如何拷打,那近侍仆从再未改口,甚至最后自觉叛主,于狱中咬舌自尽了。
  张应池现下当真是无可辩驳了。
  无人能救他,亦无人愿救他。
  张应池只一妻一仆,与朝廷其他官员不过点头之交,且他官任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吏任免,自是他人眼中之刺。
  “罪臣无以为辩。”
  “说到底,都是罪臣的过错,是臣作此书才给了不轨之人攻讦天子的机会。”张应池恳切道。
  “此罪臣甘愿认罚,但臣绝不会承认末卷是臣所书,这是臣最后的傲骨了,请陛下宽宥罪臣。”他俯身跪了下去。
  齐珩垂眸,见他如此,到底生了不忍,他问道:“观棋,你可还有未了之愿?”
  若是不违情理,他可应允。
  “唯有一事,臣妻不识字,且素来胆小体弱,她十四岁嫁予臣,与臣结发四十六年,从来没有背弃过臣,此事她不知情,罪罚与否,臣最后都认了,但请不要牵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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