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清河目光下移,才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陌刀,还在滴着血,淌了一路,没入了鲜红的喜绸中,才不见踪迹。
  她蜷曲在侧的身子抖了一下,被那男人看在眼里,换来一声嗤笑。
  “果真是你,李清河。”男人一只腿跨上了矮榻边缘,手臂支在膝上,捋了捋下颔,忽而大笑道,“这一回,我没选错人。”
  “你是?……”她抑制有几分颤抖的手,昂首凛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可敦帐!”
  男人哼哧了一声,扫了她一眼,打量猎物的眼神,贪婪又狠戾,道:
  “我乃回鹘可汗,掖擎,正是你今夜要嫁的夫君。”
  清河裹在喜服里的身体已开始发颤,她极力克制着音色:
  “你胡说,你不是!回鹘大可汗年过半百,绝非你这个样子。”
  “你倒聪明。”男人眯起了碧眸,面色阴郁,审视着她。见她声色不惧,他咧嘴笑道:
  “你阿娘叫珺君,对不对?”
  “你怎知我阿娘闺名?!”清河震惊,停下了匍匐的动作,一时忘了退却。
  似是满意她胆战心惊的神色,男人忽然俯下身,凑近她。
  一股血腥气涌入她的鼻尖,陌生的气息挑动着她紧绷的心弦。听他缓缓道:
  “当年,她明明答应我,待她年满出宫,我便接她来回鹘王庭,许她可敦之位。结果到头来,她却嫁给了你们大唐的皇帝。”
  男人的眼眸悄然爬上了几缕血丝,利落的下颔先绷得像要裂开来一般,说道:
  “等我打到长安皇宫,你阿娘宁愿死也不愿和我走。”他一把将手中的陌刀刺入柔软的衾被中,恶狠狠道,“你们汉人,一个个,都是骗子,骗子!”
  衾被被锋利的刀尖划出一道口子,从中飘出来的棉絮纷纷扬扬,在二人之间像飞雪般蔓延。
  “你娘欠我的,你来还。从今夜起,你做我可敦。”他在漫天飞雪中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从榻扶坐起来。
  清河回过神来,重重打落他摆在她面前的手臂,吐出一句:
  “就是你,你害死我阿娘,你休想!”
  男人一愣,转而暴起怒吼道:
  “是她自己要寻死的。不是我,不是我!你胡说!”
  清河见他状若疯魔,心生一计,故意刺激他道:
  “我阿娘贵为妃嫔,对我们大唐的皇帝忠贞不渝,不侍二夫。是你逼迫她,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男人劲臂一挥,陡然甩开了陌刀,竟缓缓屈膝半跪下来,双手抱住了头。他摇头晃脑,深深埋首在胸前,紧闭着双眸,似在沉湎,又似痛斥。
  “忠贞不渝?”他喃喃道,“我为她千里出兵,都打到了长安城下。她没有等我,没有……她,骗我……是她骗我!”
  清河瞅准了时机,趁他失神,从矮榻上一跃而下,用尽平生力气疾步朝门外冲出去。
  就快要摸到帐门的时候,身下陡然一沉,她失衡倒下,被绊倒在地。
  大步走来的男人已拔出了陌刀,向她投掷过去,刀尖穿透了她飞散的裙裾,将喜服卡在了地面。
  男人在她摔地之前将她一手提了起来。
  她被他擒住,耳边响起他沉闷又骇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大唐的公主,我的可敦,你这是想跑,不愿意?”
  清河被他健壮的小臂卡着咽喉,尽力喘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愿意,我和我阿娘一样,绝不侍二夫!”
  “哦?”他声音低沉,似是被挑起了兴致,幽声问道,“你有了情郎?他是谁?”
  可敦帐外又响起一阵兵戟相斗之声,这一回,比之前的都要激烈。
  男人擒着她甩开了帐门,来到外头。
  帐外已躺卧着不少玄羽兵的尸体,鲜血浸野,哀嚎遍地。
  司徒陵手执银枪,将最后几个玄羽兵干翻在地,朝他喊道:
  “掖擎,束手就擒吧。你的兵都已被你父汗反杀了。”
  “有趣。你们唐人竟会帮我父汗。”掖擎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又紧了紧手臂中圈着的女子,反手用陌刀刀尖反复擦拭着她的小腹。
  崔焕之看得心惊肉跳,目眦欲裂,从一个倒地的甲兵身前拔出了带血的利剑,厉声道:
  “你放过她。挟持女子,算什么男人?”
  数十个河西亲兵将毡帐团团围住,异口同声道:
  “速速放开公主殿下。”
  掖擎浓眉一动,扫视过眼前形容各异的男人,干燥的唇微微拂过她的颊侧,低低笑道:
  “你的情郎,还真不少。你想嫁哪一个?我就杀哪一个。”
  “或者,都杀了。”
  清河被他掐锁着喉,吐息困难,睁不看眼,余光中并未看到那个少年的人影。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死生之际,像是有一股热流自心底漫溢上来,涌入了她窒涩的喉间。她艰难地启唇,高声反驳道:
  “我的情郎,只有一个。”她望向草原浩瀚无垠的夜幕,一时间,仿佛有万千星辰落入她的眼中。她的目光明晰而清亮,口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心有所属,非他不嫁。”
  阒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鸣。
  清河闻声猛然抬头,心念一动,忽地一侧身。
  心有灵犀地,一支迅疾如风的飞矢,破空而来,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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