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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相较于维克托和安东算是读过不少书,盖勒克斯身上有旧伤,我不好麻烦他,于是接下了保夫卡的职位。
  “诺斯·尼基弗洛夫,”开会时从莫斯科来的团支书道,“你对改编怎么看?”
  我合上笔记本,想起父亲。
  刚要开口,坐在后面的盖勒克斯扯了扯我肩膀。我回过头去,听他在耳边道:“你有资产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礼堂那边一个人腾地起身:“我们的东西,也全部要给你们吗?那我们还剩什么,穷光棍一条?”
  “听说红军把姑娘共妻......”
  礼堂里一阵低低的笑声,又归于沉寂。
  “先生。”我这样称呼那位团支书,觉得十分别扭,“如果打仗,您的红军会不遗余力地……保卫国家吗?”
  他一愣,笑了。
  “当然,少校。”
  第17章 北寒星河(下)
  3月5日
  铁路修筑开始了。这里我不熟悉,风雪很大。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往往一个铁锹用了三天,柄头就脱落了。
  没有任何机械,全凭一双手。不相识的人肩头扛着相同的砂石土块,面前铺展开茫茫的荒原与烟灰的云层。天黑时有明火,杂糅人声,还有远处的鸡鸣犬吠,被北下的寒风袭卷而去。
  我的肩膀不负期望地被冻伤。起初以为没什么事,军大衣许多天都没卸下,加上天气寒冷,清洗伤口更为麻烦,就耽搁了。没过几天,肩膀就举不起来了。
  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打算去处理。盖勒克斯在炭火旁烤热了刀,我咬着牙坐下,开始解大衣扣子。寒气灌进来,最里的棉衣和冻伤粘合在一起,一片青紫色。
  “你有火药吗?”我只觉得肩头钻心地疼,尽力地将声音放轻。
  “火药是撒在枪伤上的,您糊涂了。”他在我身后半蹲下,刀口细细地挑粘在创伤处的布料。我左臂不自觉地颤栗,逼着自己和他说话:“是啊,这两天实在没歇过......”
  我真希望,他能把我当做一个剔骨疗伤也能谈笑风生的人。
  盖勒克斯停了下来。他把我的大衣往下拉了拉,将手臂伸到我面前。
  “您疼就咬着,这里没有木片。”他道。
  我只在他挖下腐肉时咬住他的食指闷哼了一声。温热的血液顺着胸口躺下来,他迅速地用绷带止住,把我考到一边。“谢谢”在此时都说不出口,我只听他道:“没破血管,那是淤血。”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他在我身边坐下,给我看了看表——我的休息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这几日天空无星无月。
  顺便记一句,母亲来信,说父亲已经被处决了。
  3月19日
  德国撕毁了慕尼黑协定。
  消息过来的时间,大家条件反射般扔下手里的工具去拿枪。
  铁路停工了。
  4月2日
  我翻找到了盖勒克斯的元帅军衔肩章。
  他走进帐篷时,我拿着肩章看向他。
  他伸手要拿回他的肩章,我甩手闪躲过去,向后磕到桌椅,不得已停了下来。他本是要伸手抓我的肩,似乎想起我没好透的伤口,放下手叹了一声。
  我皱了皱眉,把肩章抛还给他。他利落地将那片肩章抛进炭火盆,只听得呲啦一声。
  “你是怎么打赢红海战役的?”我真心诚意地问他,“当时前辈那么年轻。”
  他默了一默,道:“那时我父亲刚战死。我遇见你父亲——就是我的老师。”
  我记得十五六岁时在圣彼得堡见他,那时我不过是个学生。我也叫他前辈,他当时留着长发,美得不可方物。
  入伍后头发都剪了吧。
  6月7日
  斯大林格勒开战了。
  我们向莫斯科出发——大概莫斯科已经准备好作最后的鏖战。我军装穿得笔挺,向安东道了别。我们在改编以后没有碰面的机会了。盖勒克斯和我在一个步兵连,好歹能照面。
  叶尼塞河刚到开冰期,北方边陲不到六千人的临时师沿河出发。赤尾雉在林间啼鸣着寻找配偶,扑打翅膀的声音简直要盖过车马辚辚与流凌相撞的声响。
  晚间的星河也重新灿烂起来。一轮黄澄澄的残月也时常与人会面,玲珑挂在天空一角。
  我们乘火车向南方去。
  随身的左轮手枪我已经擦拭不下百遍,在拥挤的车厢里,我忍不住把它拿出来细看。盖勒克斯靠着我睡着了,我放下枪,触了触他柔软的发丝,又将手缩了回来。
  谁才是美人啊。
  他大概被我打扰了,抬起身子。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将枪收起来。一片昏暗嘈杂中,只有心跳声无比明晰。
  “如果不打仗,后半辈子留在伊加尔卡也挺好。”盖勒克斯道,“有原野森林与山脉,和人世不相通......还有西伯利亚的星河。”
  我在他有剥茧的掌心无意识地画了个十字。
  8月21日
  原谅我很久没有动笔。战事繁杂。
  战火快要烧过来了。我在莫斯科,动弹不得,每天清早跑完步后神经质地坐在发报机前,或者就是打开收音机。
  元首进行了最后演讲,我一个字没听进去。
  “为土地与人民。”
  9月7日
  我们在城郊扎营。
  树枝在天际拖过横斜的一笔画,落了几只乌鸦。杂草丛生的郊外适合隐蔽,更适合挖掘壕沟。天还没热起来,就又将在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下重归于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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